心底的痴,与风月无干

作者:古诗词网 · 东篱山人

那日黄昏,我挤在地铁的人潮里,身子随着车厢轻轻摇晃。窗外是流动的广告牌,红的、蓝的、绿的光,一道道划过沉默的脸。忽然就在这机械的韵律里,那句词无端地浮上心头:“人生自是有情痴,此恨不关风与月。”

这恨,原不是秋风明月里的闲愁,竟是扎根在人心里,任凭什么也拔不去的。

我的邻座是位老先生,灰呢大衣洗得有些发白,膝上放着一只布袋。他久久地望着一则奶粉广告出神——画里是粉嫩的婴孩,笑得像初绽的花苞。他的眼神是空的,又像是满的;空的是眼前的景,满的是不知多少年前的往事。我忽然想,他袋子里装的,许是刚买的软糕,要带给某个再也尝不到的人?或是孙儿幼时的一件小衣,旧得褪了色,却比什么都新。

这痴气,竟是这样固执的。它不挑时辰,不论地方,就在这最现代的钢铁腔肠里,幽幽地燃着,像一枚温吞的火种。风月何干呢?风月是太奢侈的东西了。我们这时代的人,忙得连看月亮的工夫都没有;我们的愁,是挤在日程表的缝隙里,偷偷生长起来的。

我想起旧时的文人,他们的恨,总要借着些什么。或是“杨柳岸,晓风残月”,或是“无言独上西楼,月如钩”。那恨是飘逸的,有仙气的,仿佛可以托付给自然,与山水共悠悠。而我们的痴,却无处可托。它沉甸甸的,压在心口,没有那般风雅的形状,也说不出那般漂亮的言语。它只是在你等红灯的片刻,在你刷着手机的深夜,在你闻到街上飘来一阵似曾相识的饭菜香时,猛地给你一下。不疼,只是心里倏地一空,像失重了一般。

出得站来,夜风颇有些凉了。远远近近的楼宇,是无数个发光的方格,每一个格子里,怕是都藏着一份痴。有人守着一段无望的旧情,有人念着远方的儿女,有人只是痴痴地爱着一盆花、一只猫,或是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。这些情愫,在宏大的时代叙事里,轻得像尘;但在每一个具体的人那里,却重得是全部的人生。

风依旧是冷的,月也没有出来。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?这满腔的、无处安放的痴,本就是人心自己的事,原不必向风月去借光,也不必向天地去求一个解答。我拢了拢衣领,向着那片灯火深处走去,心里反倒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宁。